欢 颜
书怕旧,怕翻,怕有一张旧的书签,时光停在上面,一张青色的脸,等待手指的欢颜。
如果有来生,不如,让我们相遇在春天,平起平坐的春天。
今 生
夜晚,盟重霓虹闪烁。富有的商人,剽悍的城主,以及各色叫点起名号的英雄都混迹在客栈中,打发着男人的消遣时光。灯红酒绿的深处总是有泪水相衬。欢颜着一袭粉色都快褪出的布衣,一步步缓缓而行。她的心,在此刻最平静。左右是一场青春,不是付与爱情,便是付与这热闹的夜晚。罢了。
林小姐见到她,先是不动声色地转圈看了个遍,这才捏着她尖细的下巴,说:“可惜了的一个美人胚子,看你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到底还是轻声嘟囔了一句:“真土气,见不得世面。”
当欢颜再次露面于林小姐的客栈时,俨然已经是全场无人可敌的女子。欢颜已执意赌上青春与美色,所以,她沉默舞于各色男子中间。
男人的怀抱是一种酒色。被占去便宜也是应当的。欢颜明白,总不能在拿了别人钱财的同时,还要求人家尊重你。所以,当孙少拥着她,轻轻起舞,轻轻吻她面颊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年轻男子的吻,比起那些已带了陈腐气息的老男子的吻自是干净的。
心下便有了叹息。
耳边是熟悉的乐曲。一二三,孙少的手一松,欢颜的身便跟着轻巧地以羽毛的姿势飘落。孙少的手自是抚着她的腰,身子跟着下来,俯视着她。威风凛凛的天魔神甲和火红的霓裳羽衣在火墙和冰咆哮的笼罩下分外夺目。
曲已终。
如此美丽的舞终,只有孙少才懂。如此痛心的舞终,只有欢颜会配合。
如果还只是16岁的光景,母亲作为家佣,跟着老爷太太出门应酬,少爷便会拉了她,在客厅里跳舞。他不肯按着规矩的舞步规矩地结束,特地设计了滑身的夸张动作来作为舞终。那个时候,少爷说:“欢颜,这个动作是专为你设计的,我不会再教第二个女子。”
孙少果真没有再教第二个女子,因为他有更多的花样,教更多的女子。
欢颜也不计较。不是不想计较,是无力计较。她的身份与地位,让她无从与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平起平坐。不能平起平坐,她便无权要求他的专一。但,当他俯身向她,欢颜还是问了一句:“你可爱我?”他吻她,回:“爱。”欢颜搂住他,问:“可会娶我?”他停下,看住她:“爱是爱,但我不会骗你,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可以娶你的。”答案很残酷,但欢颜知道,他没有骗她。
心下幽幽叹了一口气,当夜,欢颜走上孙少常去的客栈的小路,她下了狠心,左右是一场青春,不是付与爱情,便是付与这热闹的夜晚。她无法让孙少娶她,但她,可以让孙少心痛。
一个女子,得不到她的爱,便会心甘情愿地放下全世界。从此做无情无义的人。这,是欢颜的选择。
孙少固然是心痛的,但转念,又觉欣喜。在不知明日何夕的乱世里,有欢颜这般看得透的女子,也是好事。至少,有不同的怀抱释解夜夜的寂寞。他不怕她在别人的怀抱里,他只怕她没有怀抱。彼时的他,给不起爱,也担不起爱。这一点,他知,而欢颜不知。
不同的,是他每夜会来给她一个怀抱,一个独特的舞终。欢颜也懂得知足,静静地随着他的舞步,就像随着他飞翔。
直至,他遵父母之命,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欢颜也随之退出林小姐的客栈。孙少夜夜仍会来,但欢颜已不在。孙少不再舞蹈,常常坐在同一位子上,对相熟或不相熟的人说自己老了。或许,人终要老去的,所以,没有人同情孙少的老。倒是人人都注意到孙少的手里总是握着一枚纽扣,春去秋来,纽扣被孙少的手掌抚摸得光滑照人。
那是最后一夜欢颜从羽衣上扯下的纽扣。欢颜对孙少说:“拿着它,下一世你就会认得我。”孙少问:“为什么要认得你?”欢颜看着孙少,一字一字地说:“让你求婚不成。”孙少拉着转身要去的欢颜:“你可记得我们的前生?”欢颜楞住。半晌,问:“我们可有前生?”孙少把玩着纽扣:“若没有前生,为何这一世如果不尴不尬地相遇?”欢颜忍不住问:“你想怎样?”孙少忽地忧伤起来,他说:“如果有来生,不如,让我们在春天相遇。平起平坐的春天。”
欢颜第一次在孙少的面前落下泪水。原来,这个男人不是不懂她的。心下不由悲戚,她和他,到底会有着怎样的前尘?偏要在今生里结下如此的愁肠?
欢颜提着长裙,一步步拾级而下。有如,一点点拭去落埃,努力去追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