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时间,能在流逝的同时,带走一切过往和伤痛么?
也许它能,也许它不能。
只是,四年前被战火涂炭的诅咒之城沙巴克,四年后又是一片欣欣向荣。
城主雷阙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这片他的领地,没有笑容。
时已近黄昏,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马车,匆匆驶入禁闭森严的沙城皇宫。
绛雪小小的手将垂帘拨开一条缝儿,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急得身旁的柳嬷嬷连忙拉下她的手,嘱咐道:“姑娘,等下见了城主,你可得守规矩。不然城主一个不高兴,嬷嬷和你都没命了。”
“城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小小的人儿,那柔柔细细的嗓音早已经有了不属于她年龄的风韵。
“这个,这个嬷嬷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城主性格古怪,所以我们都要小心一点。”
若是一般的孩子,柳嬷嬷绝对不会和她讲这些。只是这个孩子,虽然才四岁,却早显得比其他孩子老成。
四年前,一位满面风尘的男子将这孩子带到自己身边,给了她一生也用不尽的财富,只要她好生照顾这个还未足月的孩子。
四年后,还是那个男子,将她们带回了沙巴克。
“我们到了。下来吧。”轻轻将绛雪抱下车,然后拦住尾随的柳嬷嬷,淞道:“城主只要见绛雪姑娘,嬷嬷你请到偏厅等待。”
“可是……”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她怎么忍心让这小小的人儿去与传说中恐怖的沙城城主共处?
“嬷嬷,我不会有事的。”
小小年纪,却已懂得安慰别人。柳嬷嬷眼中泛起一阵泪意,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儿消失在青石大道的尽头。
傲雷堂
这是雷阙平时休憩看书的地方,前任沙城城主龙昊夫妇葬身的地方。
绛雪静静地坐在淞给她安排的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地方她来过。冥冥中,好像有两双温柔的眼睛在凝视着她。
雷阙到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小的人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不哭也不吵,只是安静地看着四周。
玲珑和龙昊的孩子,四年之后再度见面,已是出落得格外标致。她长得更像玲珑了,那眉那眼,那颦那笑,仿佛那早已香消玉殒的玲珑再度站到他的面前。
“阙哥哥,不要脸,大欺小,变龟蛋……”
满眼的蔷薇艳红里,还是那张倾城的容颜。
早已该忘记的前尘往事,却是一幕幕清晰闪现。
那双滴溜溜似葡萄般的眼珠儿静静地看着他,让他感到一丝狼狈。这般小小年纪,却好像能把他看穿一样。
“我是雷阙。”把她抱下那冷得刺骨的椅子,他将她抱在怀中,一袭厚厚的貂裘裹住小小的身躯。
“雷叔叔。”
冷冽的眼闪过一丝怒意,“我有叫你这样叫我?”龙昊的孽种,休想和他扯上一点干系!
若是一般的孩子,早已吓得号啕大哭。绛雪只是听话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吩咐。
“叫我阙。”
“阙。”
“很好,”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他沉声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你可明白?”
“那嬷嬷呢?”
“她回继续跟你在一起,我希望你能成长得让我满意。”
玲珑,戏已经开始,你和龙昊在看么?
绛雪和柳嬷嬷被安排在皇宫北侧的一方小苑内,丫头侍卫倒也想得周全。
请了沙城最好的老师授课,偶尔,雷阙也会亲自点拨。只是,他来小苑的次数,屈指可数。
绛雪学东西煞是用心。这般娇小的人儿,不偷懒,不叫苦,且是冰雪聪明,稍稍点拨,便是领悟。
深夜里,看着那小女娃儿,绛纱金盏的灯下,擎一方素缎,金针频度,彩线轻抛,不多时蔷薇花瓣便活生生地绽开。纱影映娇颊,我见犹怜。
柳嬷嬷不禁叹息――
这小人儿可知道,从来兰心慧质,多无圆满收梢。福是要厚,才好积世传子孙,那慧却要薄,方得点破蒙昧,一针见血,惊艳这混沌俗尘。有了慧,便磨没了福。福慧怎得双修?
更何况,那阴晴不定的沙城城主,看起来并非真正疼爱这个孩子。每次看她,他的眼中都有难解的恨意。这般惹人疼爱的娃儿,得不到真正的疼爱,却又细心栽培,她看不懂,也看不透……
绛雪并不去想这些。她安心得很,好像生来就在这方小苑中一般。跟着师傅和嬷嬷,就算没有人做伴,没有消遣,春去秋来,也就这般过了。
四岁能针黹,五岁学织缣。六岁初度曲,七岁知管弦。八岁观书史,九岁理诗篇。十岁调丹青,十一描花颜。
十二岁,她正式以贴身侍女的身份,回到雷阙身边。
快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他会是什么样呢?坐在阴冷的傲雷堂里,绛雪静静地等待雷阙的出现。
十二豆蔻年华,那人儿已出落得如含苞待放的蔷薇,艳光四射。雷阙斜倚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张早已刻画在心底,抹不去的容颜。
“城主。”看到雷阙,她款款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福。
扑鼻的蔷薇幽香,雷阙只觉得心头一震。
恍惚间,还是那张千年古树下出尘的绝色容颜。
玲珑,玲珑!他心头永远挥不去的一道疤,稍一碰触,便痛至骨髓。
扣住那小巧的下巴,强逼她抬起头,他微怒道:“我告诉过你该怎么叫我。”
“是。”轻轻垂下眼帘,她柔顺地应了一声。
该死的谦卑,该死的柔顺!狠狠地推开她,他大步走了出去。
雪后初晴,沙城迎来多日不见的灿烂阳光。
难得无事,雷阙晚起了一些,靠在床头看书。
此刻,他的心思不在书上,只看着腿边静静绣花的小人儿。
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节,却是难得的娴静。
她知道怎么体贴他,关心他。天凉的时候,早晨出门,她也会包好衣物交给随身侍卫,嘱咐他们为他披上。就连老实少言的淞,也会在他耳边夸赞她的好。
他自然也明白。那般小小年纪,要承受他的喜怒无常,她也毫无怨言。只是,一想到她的龙昊的女儿,他心中就如针刺一般。那张与玲珑越来越像的面孔,每看一次,他都觉得不是滋味。
“绛雪。”他轻轻唤了一声,看着那双璀璨的美眸淡淡含笑。
“您有什么吩咐?”
不语地抚摸那头柔顺的黑发,轻轻地呼吸着他熟悉的蔷薇花香,许久才道:“难得天晴,出去走走吧。”
“您和我一起去吗?”
看着她眸中泛动的惊喜,他的心颤了一下――她始终还是个孩子啊。不管怎么样成熟老成,她心中还是期待能像同龄人那样开心地玩一下吧。
冷香扑鼻,放眼望去,那一片梅林,开得正艳。
梅花树下,那娇小的身影,静静地看着他。蔷薇色的衣裳,映着满地的白雪,竟是说不出的妖艳。
她出生的那天,也是大雪漫天飞舞吧。只是那雪,已经被沙城将士的雪染得绯红。绛雪这名字,不就这样来的么?
一转眼,十二载已经无声逝去,为什么他还是忘不掉,忘不掉?
“您怎么了?”一双白玉般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披风,细细柔柔的嗓音唤回他的思绪。“若是您不喜欢,我们还是回去吧。”
又来了!那般善解人意,在他看来却是令人无比痛恨的谦卑!为什么她不能像她母亲那般……
耳边仿佛传来丝丝讥笑。她为什么要像她母亲?凭什么又要像她母亲?
十二年了,不是忘不掉,只是他抓着回忆,不愿放,也不肯放而已……
重重地闭了闭眼,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转身离去。
阳光下,那魁伟的身影竟微微有些佝偻。
已是不惑之年的他,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