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恨歌（十三）
沙拉波娃的波
她这才抬起头，对我继续说道：“那一晚，湖水带我回家后，就把
我安顿在偏房，虽然也差人送来好的衣料食物，却再也没有来看我一眼。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出现，给了我很多钱，然后说他要走。”
“走？沙城右护法他不做，去哪？”我不解。
“他说没有时间再照顾我，所以给我钱让我自己好好过日子去。我不走，
他就赶我走。我一急，说至少告诉我理由，不然我就寻短见。他没办法，就说给我听了。”
“。。。。。。”
“原来他一直不肯要我，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心里住得太长太久，从七岁他被白骨道在土城外拣回来开始
而这个女人，就是当今沙城三公主银心儿。
这份被压抑的爱恋在他第一次看见银心儿爬在白骨道的膝盖上撒娇就开始。那一年，银心儿五岁，央她爹爹陪她去放风筝。穿着极其寒酸的湖水就站在角落，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小女孩，纯白如天使，嘟着嘴，抱着白骨道的脖子就不肯放。他说，当时如果恳求的是他，他就算死了也要陪她去放一回风筝。可惜，白骨道竟拒绝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并责骂她。父亲的粗暴让银心儿不敢造次，只是她毕竟那么小，委屈地裂着小嘴站到墙边没有声音的抽泣，直到白骨道忙完政事。回头再看，她早已迷迷糊糊睡着。她睡着的样子都好可爱，粉红脸上深深酒窝，小嘴翘的老高，长睫毛微微抖动，好象在睡梦里都极不开心。白骨道摇摇头叫人抱她回房，可是站在一旁的湖水，他当时真想冲过去将她好好拥在怀里。这样漂亮懂事的小女孩子，就应该得到世上最温柔的呵护。他想让她永远都笑口常开，只是湖水自己明白，他哪有这个资格，一个是金忮玉叶，一个是刚被拣回来的流浪儿。
可是白骨道竟给他机会。湖水到来不几日，白骨道就叫上任右护法天上客亲自传授他法术，并收他为义子。湖水是悟性极高的人，加上刻苦，天上客的法术只七年就让他学了个全。那时湖水14岁。也就是那一年，白骨道率军攻克沙城。
14岁的他，见银心仅三次，他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天使般的女孩，可她已贵为公主。往往思念到夜不能寐。难受的时候他就起身练功，深夜的沙城，常常能听见他孤身一人的放纵。可是这一切都看在一个人眼里，那就是白骨道。
湖水16岁的时候，法术已经超越了他师傅。有天夜里，白骨道突然来他的房间。
白骨道要他杀了他的恩师。没有原因，只是告诉他，一个人总将被一个人代替，就像大浪淘沙。而沙城的右护法，永远只能给最有实力的那一个人来坐。
湖水不肯，说，如果非要如此，他宁可废去一身武功。可白骨道摆出公主银心儿，湖水痴迷了九年的那个女孩，银心儿。
白骨道临走时对他说，他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那么湖水要获得争取银心儿的机会，只能如白骨道所安排的，杀了恩师，做沙城的右护法。
湖水的犹豫在下一次见银心儿的时候彻底瓦解。那是三个月后的秋天，沙城突然内乱，乱军首领竟是湖水的师傅天上客。内乱的原因是天上客指认当时的皇后，也就是银心儿的母亲是女妖。全城哗然。试问人的世界怎么可能容忍一只妖精，况且这只女妖居然做了皇后。
流言传播之迅速使本就尚未稳定沙城再度风雨飘摇，而白骨道手里还未握热的皇权也开始颠覆。天上客三日内就带领叛军围了沙城，而当时的白骨道早已大失人心，除了湖水和几个近身侍卫，站在皇宫外的侍卫几乎没有一个人再听他的指令。这一切，一切只是因为银心儿的母亲，那个被指认为女妖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飞天女神，她一直没有声息的站在白骨道身后，手里牵着她尚且14岁的女儿银心公主。宫外的火光越烧越近，叛军冲刺的声音震动整个皇宫。那个女人，突然上前一步，把银心的手交到白骨道手里：“答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不，要死，我们一起死。”白骨道仗剑横胸，回头早已热泪盈眶：“迎娶你那天，我就说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隔我们，即使是死。。。。我白骨道，戎马一身，得妻如你，值了！既是天要亡我，我也要陪你共走奈何桥，做人做妖，再不分离。”
飞天女神怔怔望着这伟岸男子，伸手抚上他被岁月蹉跎的脸，凄绝一笑：“骨哥，十八年了，从十八年前你在赤月巢穴将我带回，就从未背叛过当初的承诺。十八年来，你对我呵护备至，疼爱有加，让我隐匿在这个人的世界里毫发无伤。已经做得够多，够好。而今日，是到了我必须偿还这份恩情的时候了，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没有人能与之抗衡。可知天道？天道如此，人妖殊途，这十八年的点点滴滴已是上天对我们额外的恩宠，我知足，真的知足，只怨自己是妖，怨你我情分太薄，等不到三个孩子长大成人，这场姻缘就已是灯枯油尽。。。。”
“不要再说，天妹，永远不会灯枯油尽，除非我死，没有人能伤你分毫。”白骨道握住妻子的手：“我这条命，从你救我那刻起，就是你的了。
当年，我少年轻狂，独走赤月。到山谷密道时早已是伤痕累累。本应命丧当场，你却救了我。就算你是妖，是魔，但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人都说赤月恶魔乃万恶根源，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见到你。谁又想得到，你只是被诅咒千年的女子。
可我见到你的眼泪，天妹。无论当时你的身躯多么狰狞可怖，我见到你的眼泪。那颗细小泪水从你猩红的眼中滑落在我的脸庞，我刹那震撼。从来没有一种悲哀如此沉重，没有一种温柔如此沉默。我尝试抬手触摸你，你的皮肤原来是暖的，你的性情原来那么温和，你就在我的手心里低低伏泣，我感觉得到你强大外表中内心的脆弱。那时我就坚信，你不是妖魔，绝不是。
我在你暖热的身体上修养了一个月，饿了吃你顺手打来的小兽，冷了盖你柔软的手臂，我终于好了起来。虽然你不能说话，没有表情，但我可以随时俯在你身躯上听你的心跳。快是你快乐，慢是你忧伤。这是我们的默契，普天之下最怪异的默契，我想我是懂得你的。
后来我渐渐伤势全愈，你的心跳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闷，直到我要走。你没有任何挽留，因为你不会说话，甚至连一个表情也做不到。我毕竟要回到人的世界，我抱了抱你，拿起剑跟你挥手离开。出洞后，却又不舍，扭身回洞。你早已是泪流满面。我真是笨的男子，忘记了，你其实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流泪。无数晶莹纯白的泪水从你身躯淌下，像一颗颗闪耀的水晶。天妹，你只是在怕我临走会难过吗？所以宁愿人去楼空才独自伤痛。
我再也不能自已的扑倒在你身躯上，失声痛哭。原来从你救我回洞那天，命运之轮就开始转动，我们的生命从此交织。而当我第一颗眼泪落在你的身躯，大地开始剧烈震动，你的庞大身躯迅疾枯萎，直到你突然在我怀抱里消失掉，我惊慌失措的起身觅你。哪知，一个俏笑嫣然的女子，已盈立眼前。
你说，你是被父王诅咒千年的女儿，因你的父王是妖界首领雷炎蛛王。
你有着妖的血统，却偏偏有了人间女子的善良。此事再所难容，蛛王盛怒，痛下诅咒。
他说他成全你，罚你长居赤月魔穴，永无天日。除非有一个人间男子肯为你落泪，你才可化身成人，得到解脱。
你对我说，等待这颗眼泪，你寂寞了一千年。
我说，穿越这一千年的尘埃，我将给你下一个千年的呵护。
这是承诺。
天妹，这是你我的承诺。到今日，你岂可言而无信，弃我而去？”
飞天女神颤抖在白骨道的话语间，丈夫用情至此，岂能不为所动。只是她再转身看一脸迷惑的女儿，还是那样天真美好的容颜啊。她只是个孩子，这后果可是她生命承受之重：“不！”她发出生命里最后一丝呐喊，一把拉白骨道出宫门，凄身狂吼：“赤月恶魔现身沙城，城主白骨道勇斩魔头，从此天下，方可太平！”她现出巨大丑陋的真身，一把将白骨道的剑按入胸口。
那堆恶魔的腐肉还在疼痛抽搐，
那双猩红的眼还在泪如雨下：“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
荧绿恶臭的血浆，从宫门漫下台阶，瞬即遍布沙城。惊呆了白骨道，也惊呆了所有叛军。而那血泊中，唯有一个少女独坐。她安静地俯在那堆尚未凉透恶魔躯体上，用耳朵倾听，她听得那么认真，仿佛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她就是银心儿，月光透过树梢斜照在她宛如美玉的脸上，她听见了，是母亲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从强到弱，从弱到无。停止了，一切终将停止。她还是不肯起来，还在固执地不肯相信。。。只是最先醒悟过来的叛军头子天上客已下军令如山：“杀了妖妇留下的孽女，永绝后患！”
“杀妖女，久治安！”
“杀妖女，绝后患！”叛军再次崛起，一步步朝这少女围紧来。她还在浑然不觉，还在抱着母亲的余温不要放手。天上客已是招手闪电，朝她袭来。白骨道以身护她，濒临死亡。。。。
湖水在这时候一跃而起。
因为对自己的爱徒没有任何防备，天上客被湖水一刀致命。他大着嘴巴，圆睁双目，怒视苍穹。他已经死去，他的表情还在延续他对命运的愤慨。明明就快大功告成，明明离王位只是一步之遥。却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所刺。从头到尾这难道不是一个讽刺？至死他都没有再看到爱徒的脸，湖水用自己年轻瘦削的背影陪师傅走完最后一程，不肯回头，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吧。
出身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硕大的月，在此时，破云而出。恣意它的光辉，照亮大地。夜半孤城，凄绝君王，三千军士，两具寒尸。这场混乱，终是平息。
而后，湖水立于殿门宣：“恶魔已除，叛贼已平。我王洪量，恕不知者无罪。飞天皇后早在数月前仙逝，是赤月恶魔吃掉皇后化作她的样子欺我君民。如今浩劫初过，各位速解甲归去。从此安居乐业，与我王共享太平！”
所以，白骨道得已继续做他的城主。而湖水转身，早已不见银心儿踪迹。他四处寻觅，终于在御花园见到她。他不敢靠近那个小小的女孩，她正用自己素白的手指，疯狂的挖掘，在那片开着巨大食人花的土地上，她努力地想要掘出坟墓，埋葬母亲。湖水如何去告诉她，她母亲的遗体是不能被安埋的，它将受到千刀万刮，五马分尸。
他来到她的身后，还是他惯有的沉默，他在等待她累，累到睡着。就像她小时候，哭累了就会睡。他想告诉他，也许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噩梦。也许失去母亲，但是一直都有他在。可是心儿转头，心儿看他，心儿越他而去，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能为这个女孩做到。她那么孤绝地离开，他连对她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一如当年，默默的注视她远去，然后任自己像尊雕像，在大风中看她的素色长裙，随风起舞，直至消失。
那一夜，赤月恶魔的尸体不翼而飞，有人说被野兽刁食，有人说是雷炎蛛王收了回去，也有人说，曾看到瘦削的黑衣男子，将它偷走。。。。
白骨道在失去飞天皇后以后，性情大变。为人极其冷酷毒辣。外修政果，内修武艺。整整雄霸江湖近十年。直到北方野兽家族的崛起，这个家族以他战士数目众多，族长数代都是天下第一战士而驰名。而至野兽づ狂魔这一代，此家族更是羽翼已丰，更胜虎狼之师。白骨道隐隐感到势头不对，曾屡次挑起野兽与其他家族对敌。如毒蛇谷主烈天，狼族族长蜘天使，其实都是死于白骨道的计谋。本想以此打击野兽的实力，不想野兽的年轻族长，野兽づ狂魔乃不世之奇才，乱世之枭雄。几次家族对战，他不但没有损耗元气，而是将所得其它家族的金银财宝，全部用于招兵买马，野兽家族也因此得到了空前绝后的急速膨胀。
白骨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之下想起狼族向以法术天下第一而立身江湖，那么代表法术的最高秘籍，冰雹啸定在此族，急派探子探听，得到消息，狼族世子狼族§三只眼已携此秘籍出逃，并且他身上还有苍月长剑门世代相传的一颗复活戒指。白骨道思来想去，硬抢绝不可行，因自己毕竟是沙城城主，而沙巴客又是数百年都象征皇权和威仪的地方。抢的不行，只能用骗了。于是有了后来的，营救狼族世子入沙，嫁女三只眼。
原本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可白骨道千算万算，偏偏算漏掉一个人。那就是湖水，好象永远都被忽略的那个人。
那次叛乱后，湖水就做了沙城右护法，而他自手拭恩师以后，早已无心功名。之所以还留在这个罪恶之城，留在白骨道身边惟命是从，一直都是因为公主银心儿。
可白骨道丝毫不念当年湖水平乱辅佐之功，竟然要将银心儿许给一个刚刚入沙的狼族世子
在得知银心儿与狼族世子已订下婚约时，湖水彻底心粹。等待了16年的期望一旦落空，他陷入绝望。所以他乱了秉性，夜夜烂醉于花街柳巷。也就是。。。”洛欢儿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我：“那日我正好招亲，所以，他标下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