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恨歌（七）
“喂！你不至于吧，公主还自己浇花？”我爬在水榭的象牙桌子上，支个脑袋。
“你不懂。。。”银心细细的为花园里一种香味奇特的花朵浇水。
“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浇个花吗？”
“呵，它漂亮吗？”银心直了**，凝视那奇大无比的花瓣，脸上有恍惚的表情。
“漂是漂亮，但这花的漂亮有点，。。霸道了吧。”我如实说。
“当然霸道，”银心自信地说：“这是我妈妈生前最钟爱的花，这些都是她亲自种的。这花很娇贵的，自从妈妈把它移植到这里，爹爹就下令毁掉了其他花种，他说这世上只有妈妈那样高贵的女子才配拥有这种花，所以只有我这个御花园里才有得种了。”
“你妈妈。。。就是皇后？”我有点弱智地问。
“当然啦，笨！。”
“怪不得。。。皇后种的花。。。应该有这么霸道的吧。。。我说，你觉得湖水是不是喜欢你啊？”我还在痴痴望着那花。
“瞎说，怎么可能？“银心也望着那花。
“可是，那天晚上，你没有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吗？”我还在恍惚。
“哎呀，就你什么都看出来了，我怎么没看出来？”终于浇完水，她走过来敲我的脑袋。
“不是啦，我从没看过他这样。紧张得好象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可是你还对他那么凶，真是不够意思。”
“呵，那不叫不够意思，是我从出生就注定了不能对属下太温柔。”
“可是你都对我很好也。哎，看湖水那样真是可怜。”
“你是客人嘛，笨。再说他也不可能喜欢我的啊，他是父王的右护法呢。”
“银心，那你是不是喜欢三只眼呢？”
“他啊？”银心踌躇：“我也不知道，可是父王好象很喜欢他。”
“大姐！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他也，你怎么讲到你父王那里去了。”我撅着嘴瞪这个好象很不开窍的银心。
“也许吧，父王讲他好的话，就是他了，反正婚姻大事，我是做不了决定了。”
“昏，你怎么是这样的？这种事还要你父王决定，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一种吗？”
“可我是公主，小小。”
“公主不是人啊？公主没感情的啊，真是大笨猪，以后怕是你后悔都来不及。”
“哎，历代公主又有多少是邃了自己心愿的呢，我的婚姻注定了是**的结合，哪由得自己儿女情长。”
“可是公主不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女孩子吗？”
“在很多人眼里或许是。可是谁想得到公主如我，母亲在数次攻城战中，早早去世，两个兄长很小便去了封地，而父王终日忙碌。谁又知道，我就这样一天天孤独的长大成人，等待我的却是一场绝对以婚姻做代价的**联盟。”
“你可甘心？”眼里是银心少有的痛楚。
“没有什么不甘心的，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所有的绚烂，总会在你身上取走另外的东西，比如自由。”
“你从没感受过自由吗？”
“自由？呵，习惯了没有也就再不需要了吧，小小，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得了吧，我的公主大小姐。我连爹妈都不知道是谁，靠耍流氓，当地皮才混到今日。好不容易喜欢一个男人，又给他一刀了结了。要说亲，这世上怕是只有三只眼和你才跟我亲了。”
“你喜欢过一个男人？自己喜欢的？”
“是啊，一个叫双紫的武士，可帅啦！我喜欢了他足足三个月呢。”
“会自己喜欢一个人，真是奇怪，结果呢？”
“结果？结果那猪把我杀了呗，555555，现在想起都还难过。”
“他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哎，甭提了。一提心里特难受。”我嘴巴一撇，真有想哭的感觉。
“所以，我说上天是绝对的公平。”银心，俏立水榭，眼神是幽幽远远的长。可知这**三公主，世人眼中的幸运女子，心头也是数不尽的苦闷。
“算了，不要讲这些了。我们当真是杞人忧天，万一你父王改变主意，不把你嫁给三只眼了呢。”
“不可能，我早知道结果。”
“啊？怎么知道啊？”
“父王从未宣我去见一位陌生男子。从我进大殿那刻开始，就知道结果。”
“你倒真是了解你父王，可我看他疼着你呢。”
“父王的确疼我，可是公主会嫁给某族的族长或世子，也是唯一的有史可查和再正常不过的事，如若不是，便是王答应了，臣子也不容，臣民更会不理解。”
“还有这种逻辑？真是晕。。。”
“好了，小小。这些事不是你我想得明白，能做决定的。”银心，又是如往的宁静，在那个始终如她一般宁静的沙城御花园。我就想，是怎样的遭遇铸就了这样安静端庄的银心公主。而转头就是秋天快到，湖水连天的碧绿，而她伫立，忧伤始终渐行渐浓，却在天际间消逝地没了踪迹。所以她便依旧是世人眼中风华绝代的**三公主，唯少真正明了她的人吧，天下之大，怕是找不到只因她的不可褒姒。
“公主殿下，狼族世子求见。”伺女进来传话。
银心竟动也未动：“请他进来吧。”
三只眼行至水榭外，微一抱拳：“小生路过御花园，闻得公主在此小坐，便不请自来，真是冒昧的很。”
“得了！你快进来吧，来了沙城才几天，就变得这般磨蹭，可不喜欢你这样子。”
“小小也在啊，这几日都溜哪玩去了，总是不见人。”
“什么叫溜哦，你见过人溜着走吗？我现在可是银心公主的好朋友，人前人后那就是一拽字。。。”
“呵呵，小小。世子可是你表兄，怎能这般讲话？”
“银心，你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假正经，你要跟他板着脸好好讲话，他非唠叨死你不行，你得跟他胡搅蛮缠，他自不自然就规矩了。”
“又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不是？公主面前也不收敛，真该好好改改你这臭脾气。”
“嘿，那倒不用。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这憋死人的烂地方了。”
“你要走？”银心转头。
“是啊，心，在这呆着腻歪死了。本来早想跟你讲的，又怕你难过，我。。。”
“哦。。。”银心轻轻点头：“是啊，我想是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你的。聚散总是常事，而外面的世界才是属于你。”
“哇，留都不留一下，太不够朋友了，人家还以为你要血流成河的，至少也要小小的挽留一下嘛，好歹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女的朋友呢。”我失望透顶地对银心发牢骚。
“留与不留都是一样结果，该走的总是要走，想留的又留不下。只要记得就好，记得小小涵是银心长大以来所交的第一个朋友，无论她离开多远，走多久，银心都会在这里惦记她，祝福她，有生之年绝不相忘。”
“真的吗？心。。。”
“呵。。”银心在风中挽起几缕乱发，瞳孔在阳光下发亮，而触目是她孩童般的认真：“你忘记了，公主是不说谎的。”
“真好，心，”我握着她的手，如往的纤细柔软，心下一疼：“心，你也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对我最最好的人，若你不是公主，我真想带你走出这座城，去看看如烟似画的比奇城，广袤无边的大漠，还有母亲一样温柔的大海。我会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绝不让你再孤独，再受一丁点委屈，并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心，你知道吗？我从未这样的想去待一个人好，虽然一个小叫花子的友情在别人眼里也许不值一提，甚至根本多余。但是你相信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出自真心，或许说是，也能出自真心吗？”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银心就是这样回答我，一贯的轻轻柔柔，如同耳语。她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动容了一下，迅速收拢，然后紧握。
“你不能走，你答应了父王要跟我一起。”三只眼怔怔说。
“可是现在你安全了，笨蛋。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
“所以你就可以失信于我父王，扔下我不管？”到现在才发现，三只眼挑起眉毛的时候其实也蛮可爱。
我走上前：“三眼哥哥，那时候我答应蜘蛛大伯伯，是因为我们在逃亡，可是现在不同，你在沙城，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你又快和公主成亲，我在这里。。。”撇撇嘴，心里止不住发酸：“我在这里，不是已经多余吗”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多余，根本就没有人觉得你多余。你是我的妹妹，到现在为止，沙城唯一的亲人。你怎么可以说这些话？至少，等到我和银心完婚之后。。。”
我在他的话语里，仔细看三只眼的样子，想确定他的刺痛，却始终察觉不出。。。我想我是该遗憾的，他居然一改那天的决绝，在公主面前对我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说给银心听的吧，让我想不起那夜晚，星光下面眼神明亮的他来。他确是变了，从离开狼族那刻，从遭遇花祭的开始，还是来到沙城以后呢？我说不清楚，但我不能阻止地看见他剧烈蜕变。一如当年我从比奇来到盟重，捧着过去那道巨大的伤口，无法停止的鲜血淋漓。而这是一场无止境，眼看着自身血肉与灵魂一点点撕裂开来的战场。已经不能确定他能否再停下来听我说话，听我告诉他。所以便安慰自己，不是每个人都会成熟吗？无论我这样流落异乡的孤苦女子，抑或这亡国灭族的青年世子。
所以，我在心里从未怪他。他是聪明的，从进沙城那一刻开始，就应知道自己已是复国唯一希望。而能进入沙城，来到这欲望权利至关核心的地方就是他的机会。这种机会对普通人来讲绝难遇到，就算对他也是千载难逢。所以无论他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去表现自己的优秀，以赢得城主的好感，还是他一口应下迎娶银心公主，包括他后来表现出来对我刻意的冷漠和疏远。我都知道他正按照自己所想的，所要的，一步步觅着悬崖走。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他的对错，也就任其发展，只是我想银心和他成亲，或是好的。至少，至少该比我好上千百倍，因三只眼毕竟是好的男子，配得上银心的善良与高贵。而银心是世间仅有，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子，她能给三只眼的太多，包括复国。而我，小小涵，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小小涵，是不是早该识趣地离去，世子与公主的婚庆反正都是举国同庆，谁又在乎少我一个呢？
我是在他们成亲那天离开的，身后是喧天的锣鼓，潮水般观礼的百姓，。。。在那片巨大的喧嚷中，我被挤得东倒西歪，被踩到脚，被别人一把推开，一个人离开，没有回一次头，一个人上路。
对不起了，心，答应过你做你的伴娘，可是我做不到，没有原因的做不到。这是多么难堪和不能面对的事，可是我愿意消失，就像出现时的偶然，然后回到自己那里，过那些琐碎的日子去，可是我自己那里，又是哪里呢？
我不知道三只眼在发现我不辞而别后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可以确定他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他的婚事，我不怪他，真的不。只是在第一个离开他很远的深夜，眼睁睁看着沙城上空升起的美丽烟火，像极我们的过往，一下子就陨落，跌得人连心窝都疼痛。
我又回到土城，在客栈喝梅子酒，烟雨季节，一口一杯地喝是种难得的痛快。有人在我旁边坐下来，我想跑，被她柔柔地一手按住，不得动弹。
“我以前也像你这样喝酒，可是没有用。”花祭的语调阴冷得像阵穿堂风扑面而至。
“我只是喜欢喝。”
“哦？”她仰起分明的眸子，用了几秒钟瞄我，然后淡淡地说：“你不可能甘心。”
“我没有不甘心！”我站起来，大声叫：“我什么都可以甘心，我不是塞北第一美女，不是公主，我只是普通的女孩。”
她出奇安静地看我发疯，许久，她站起来：“跟我走！”抓起我的手，不由分说，一阵瞬间转移。
白日门·丛林迷宫
“你放我走！”站在无尽错综的森林里，我无力地第N次呐喊：“老妖怪，老妖婆，你放我走！”依然是没有回音，但巨毒蜘蛛已经挥动着它令人发毛的爪牙朝我袭来。我被逼进走投无路的死角，只能又用了一次雷电术。这是花祭教我的法术，我不学她就用刀在我手臂划一道口子，问一次，划一刀，直到我哭着答应学为止。
“好！”在尖锐的赞扬声中，花祭从树梢上翩然而降：“我以为你死也不用我教你的武功，原来这世上有比尊严更重要的东西，就是活着。”
我别过头不看她，她俏笑嫣然：“你不看我不要紧，反正我的武功你学也学了，用也用了，还装什么清高？”她走过来，一把捏过我的下巴：“小贱人！你跟我一样，别人越是不要你，你越是对别人好！”
我也不示弱，直直望着她：“没有看过说自己贱的女人！无耻！”
“呵？无耻。。。我无耻？你不无耻？你什么身份，你去爱狼族世子？你还无耻到明明嫉妒那公主得快要死，还去讨好她，和她姐妹相称，你敢说你是打心里真的喜欢她吗？”
“我不想跟你这个老妖怪说！”我低下头不理她。
“是不和我说，还是怕自己都把自己看清楚？”她的声音出奇温柔下来：“，你傻啊你？你对他们再好，别人也不会记得你，最后伤的只是你自己。你以为你这样出走，别人会感激或可怜你？不，什么都没有，这跟沙城走失了一名仆役没有区别。”
我愣愣看着她娇艳不可方物的脸，那该是一张一世幸福甜美的脸，可是现在，除了留下美丽的躯壳，那张脸下面连灵魂都没有，眼睛空洞得只剩仇恨，嘴唇微微扬起是对这世界的不屑还是彻底的决裂。突然有点可怜她，神经质说：“你就不能好好地过一段日子？找个疼自己的人？”
她一把推开我：“你怎么不找？居然连你都可怜我？要不是我把酒换了，你已经把那壶装着千年食人花毒的酒喝下去了！你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
“你说什么？”我盯着她。
她不耐：“我说，从你离开沙城开始，银心已经派了人尾随你，然后要下毒毒死你！听清楚吗？”
“你胡说！心她怎么可能？”
“我有没有胡说，你会清楚，自己拿去闻闻。”她顺手甩给我一壶酒。
我有点嘲讽的拿起那壶酒，那只客栈装酒，款式眼熟的壶。。。。
。。。。。。
我的手指怎么是停不下来的颤抖，在微暗的天光中。。。。。
世上真有这样一种痛，是骤然到让人根本承受不起的痛，手指已经扣出血腥的味道，心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不是已经得到了全世界包括他，难道我就卑微到连存活的权利都没有？我已经离开了，退出了，她要的，却是我永远消失！
我闻到酒里那股奇异的花香，花祭没有骗我，这是银心花园里那种奇异大花的香味。而银心，她曾亲口对我说，世间只有她的御花园才盛开这种的瑰丽的花。直到花祭在我面前，把壶里的酒垂直倒下，我脚下的花叶瞬既凋谢，蔓延至旁的大颗松树，也在刹那间全部枯萎。。。这是怎样的巨毒呵。。。我跌坐在地上，连土质都泛出衰竭的黑黄色。
花祭只是在一旁的大石上，喝酒，一直地喝。难道我真的像她，所以她连看都不看都知道我在干什么？她一直没有说话，我忽就狂笑到停不下来。她最后转过头，冷漠如往：“你笑够了吗？”我狼狈的站起来：“我笑关你什么事啊？我连笑都不可以吗？”
“怎么？觉得自己活了一场，像场笑话？”
“那又如何？”
“如果你只会喝酒，只会在这里哭，这里笑，就不能如何。”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很简单，我们是一类人。”
“我不是！不是！不是。。。我不会像你这么恶毒的，不会的。。。”
“那可不一定。”她翻起眼睛笑笑：“你现在不会是因为你还无力反抗，但我可以教给你我所有的武功，包括我手上这本冰雹啸。”
“你怎会有冰雹啸秘籍？“
“三只眼没告诉你这本秘籍已经丢了？”
“没有。”
“看来，他对你的情谊也就那么一点点深。他没告诉你他每天都在悄悄练这门工夫？没告诉你练到一半，有一天夜里，这本书不翼而飞？”
我望着她，她得意地继续说下去：“这书是我偷的，其实从那天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你们身边。只是你们笨，不知道而已。”
“我不信，这么重要的事，三只眼不可能隐瞒我。”
“呵，你不要把我笑死。你是聪明人，怎么现在也开始自己骗自己。他能告诉你吗？他就不怕你说出去，沙城城主知道他已经没有了这本秘籍，取消他和银心的婚约？”
“取消婚约？”
“呵。。。”她有点自嘲：“你真是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什么事情都看得太肤浅，哎。。。”摇摇头继续道：“你以为白骨道那老不死的真是蜘天使的什么老相识？告诉你，我在狼族住了十几年从来就没听蜘天使说过和他有交情。你以为他为什么派人救你们，又将银心许配给三只眼，他疯了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一个灭了族的空架子世子？全都是因为复活戒指和那本秘籍，从头到尾全都是骗局，早就设下让你们自己往里钻的骗局！”
“怎么？听得呆了？”她握过我的肩膀，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小小，这就是人心，比任何东西都肮脏的人心。你还小，见得太少。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慢慢教你，我会让你成为最美丽，最强大，最无情的女人。”
“我不要！”我神经质推开她，好象推开一只斑斓的蜘蛛，我想努力挣脱什么，但是她的眼，那双褐色的眼带着一种奇妙的诱惑，将我一步一步拉过去：“来。。。过来，姑姑这里来。。你累了，睡一睡。。。睡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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